夜裔的攻击每次只能作用于一处，这是圣徒们多年与夜裔作战所总结出的定律，也正是这条定律让杀死夜裔成为了可能。
逃进树林里的男人不断转身用波动枪牵制身后的夜裔，这并非为了队友，而是为了尽快杀死夜裔从而保证自己的生存，也并非相信队友，而是此时此刻的他除了相信队友以外别无他法。
往后看，位于男子逃跑路径上的每一棵树都被夜裔从中轴线无声无息的切为两半。
男人打了个冷战，无论多少次面对夜裔这不讲道理的力量都无法将恐惧从心中抹去。这份力量里没有丝毫理性可言，有的只是源头不明却无比实在的杀意。
就在这时，夜裔的攻击停歇了。男人大喘了一口气，忙里偷闲的回头看向追杀他的夜裔，只一瞬间，刚刚喘出的一口气又咽了回去。
男人看到夜裔在盯着他，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只有杀意若有实质般爬上男人的脚踝，慢慢缠上他的脖子，而他在恐惧与困惑中一动也不能动。
这只夜裔有什么不一样。
这次说不定会死。
许多消极的念头飘过男人的脑海，但也许是命不该绝，在男人将要闭上双眼迎接死亡时，夜裔的背后传来了一个凄厉的怒吼。
——
二百米。
小三与夜裔之间隔着二百米的距离和三棵遮挡视线的云杉，以圣徒的脚力这段距离只需要四秒就能跑完。少女平举右臂，从手掌中伸出一面纯蓝色刀刃状光芒，这是整合在圣徒武装中被称为波动刀的武器。这柄刀不仅对夜裔特别有效，也将少女一路途径的衫树全都拦腰斩断。
少女全身都被扭曲的黑色肌肉覆盖着，如果这还没有让人不寒而栗的话，就再看看少女的脸吧。她梳着一头活力十足的短发，精致的眉目与小嘴在显得可爱的同时也流露出妩媚的气息，让人不舍得移开目光。
就是这一张姣好的面容，现在已经被涂满了疯狂。她黑水晶般透明的双眸圆睁，布满血丝。张开的嘴里不住喘息，还有口水从嘴角流下，喉咙像幼犬般发出低沉的「呼噜」声。没有人能把眼前这个人与不久前那个吊儿郎当喜欢傻笑的少女联系到一起。
夜裔似乎也在忌惮眼前这个疯狂的女人，但迟疑只持续了几秒，下一息，以夜裔为中心半径五百米内的所有树木都被从一米高处截断。
远处的男人看到这一幕吓得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已经作为圣徒战斗了四年，从未见过能切断整片树林的夜裔。
但少女并没有死。
夜裔的头顶传来一阵怎么听都已经神经失常的狂笑，在那里，高高跃起十几米的少女把右手刀刃朝下指着夜裔的脑袋并高速落下。
这次男人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不想去看即将发生的惨剧。少女名气虽高，终究还是个新手，她犯下了对夜裔作战中决不能犯的错误——离开地面。
圣徒与夜裔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速度，让夜裔无法瞄准的速度。但这速度只有在地面才能发挥，一旦圣徒跳到空中就变成了一个会降速的活靶子。
当然，如果你面对一个能把身边五百米内所有事物全部切断的夜裔，再快的速度也是徒劳。
和预料中的一样，当男人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少女半个身体被切断，鲜血如雨般从空中洒落，就像洒满天空的绚烂樱花。
然而……战斗还没结束。
接下来发生的事才真正击溃了男人的精神——少女洒落的鲜血忽然动了起来。
血液仿佛获得了生命般化为数条长鞭在空中舞动，夜裔试图以空间切割将血鞭切断，但液态的血鞭却在断开后立刻重新连接。
束手无策的夜裔连一秒都没能撑住，就被几条血鞭缠上身体撕成了一地肉块。
傻子都看的出来，这血鞭的主人正是刚才半个身体被切断的少女。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全身是血而且半边身体裂开的少女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粘满鲜血的脸上挤出一个凄厉的笑容，还对着远方的男人挥了挥手。
看到这一幕的男人完全没有因为夜裔被打败而松一口气。他好不容易才从僵硬的嘴里吐出三个字：
「圣言使……」
男人转身就跑。
——
「哈啊……哈啊……」
男人头也不回的在树林中飞奔着，他的脸上挂着更甚于刚才面对夜裔时的恐惧。
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呢？
是呼叫援军？还是跑回总部去报告？或者干脆从此人间蒸发？
躲在死角里一直旁观着整件事进程的我……完全没兴趣。
我对这个男人，提不起一点兴趣。
可任务不能不完成，于是我从男人的前方现身。他的脸上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但紧接着就变成了愤怒与恐惧。
他立刻就注意到了我身上异色的圣徒武装。
「你们……果然是一起的！」
「大叔，你在说什么啊？」
「别装傻了，那小妞是圣言使！你这家伙也装备着初代种的武装不是吗？」
「那又如何？初代种和三代种都是为了保护人类制作出来的武器，初代种可是第一批歼灭夜裔的勇士，我们是同志。」
「谁会和你这样的怪物是同志！」
男人紧张的举起了手里的波动枪，那是一发就能把人体打成肉泥的危险武器。
这男人，真的没常识。
这么危险的武器怎么能对着人呢？擦枪走火可如何是好。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么说，在三代种的眼里，初代种是怪物吗？」
「当然！」
真是毫不犹豫的回答，偶尔我也会羡慕这种个性的人。
「那你有没有想过，在普通人眼里所有圣徒都是怪物呢？」
「什么……！」
「啊哈哈哈哈哈，当然是开玩笑的。我们怎么会是怪物呢？我们是英雄，是弥塞亚，是保护人类免受夜裔屠杀的救世主。」
我的手中浮现出一把蓝色半透明唐刀，刀锋直指眼前的男人。
「但人类会恐惧，凡是生物都会恐惧，我们会恐惧比自己强大的事物不是吗？所以圣徒必须是完美的，完美到只存在于理想世界中，不容有一丝污垢。一旦圣徒不再完美，一旦人类开始恐惧圣徒，就到了人类的末日。」
「……」
「很可笑不是吗？圣徒应该是最不可能完美的生物了吧，毕竟成为圣徒的条件之一就是精神异常。那么完美的圣徒是怎么出现的呢？当然是人为的啦，哈哈哈哈……恩，信心满满的笑话只有自己一个人笑，还真是空虚。说起来，你为什么一直在抖？」
男人抖的更厉害了，但我觉得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颤抖。
人往往只有在死前清醒的那一刻才能意识到缠绕在自己身上挥之不去的恐惧。
「难道是你想起了什么？比如在你眼前和你一样发抖的妹妹？在你撕开她的衣服，抚摸她的皮肤，贯入她的身体时，她是不是也在这样发抖呢？不知道**自己的亲妹妹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呢，说来惭愧，我没有妹妹。」
「别再说了！闭嘴！」
男人哭了起来。
但绝不是羞愧的眼泪——
他只是无意识的，由于恐惧而哭泣。
「你破坏了游戏规则，这是死刑。不过别担心，我们是完美的圣徒，圣徒怎么会犯罪呢？你，今天，是英勇的殉职呦。」
「我杀了你！」
男人怒吼着扣动了扳机，我把头朝右偏了三十度，一发能量炮正好从耳边擦过。
「不愧是老兵，都快尿裤子了还能打的这么准。」
我以最小幅度的动作闪开了每一发射过来的能量弹，慢慢朝男人走过去。
压榨他心中的恐惧，这是雇主一贯的要求。
终于，男人明白过来枪对我没有用，他毫不犹豫的扔下枪反身逃跑。刚迈出一步，他就发现自己犯了个愚蠢的错误。
他滑了一跤。
在地形复杂的丛林中都能达到每秒五十米奔跑速度的圣徒，却在平地上滑了一跤。
好吧，尽管这是个幼稚又可笑的错误，他自信还是能逃离。于是他在空中便调整了身体的姿势，让双手与身体平行，做好了进行受身动作的准备。
然后，他的手按上了两片叶子，沾满了露水滑溜溜的叶子。他的双手在重力作用下朝两边滑开，下落的速度太快他甚至来不及反应，而他发现一节被自己逃跑时踩断的灌木就在「眼前」时，什么都来不及了。
全身覆盖着强化肌肉，连火箭炮都射不穿的圣徒，被一小节灌木刺入眼窝刺穿大脑，就这么死去了。
我走到他的尸体边蹲下身，看着他仅剩下一只的眼睛。
「如果有地狱的话，记住我的名字……然后尽情的恨我吧。」
这时小三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她的武装已经解除，但身上穿着的短袖休闲服裂了个大口，露出漂亮的锁骨和运动式的粉色胸罩。
「看到了吗小三。」
我痛心疾首的说。
「恩？」
「这就是走路不看脚下的危险之处啊！」
「阿秦。」
「您说。」
「变态……」
「……」
——
「以上，就是此次任务的全部报告。」
「听起来像小说一样呢，真的不是你编的吗？」
什么！居然怀疑这无比诚实正直善良的我！
这个充满了不信任的世界，已经不会好了。
「我无话可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可是，侦查部队从来没有收到过突然出现数千个夜裔的情报，而且没有理智的夜裔会突然聚集在一起密谋进攻安全区，最后还开出了高达……夜裔来说，自身的战斗力比高达要高一些吧？」
「可是有高达比较帅。」
「果然还是你编的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够了。」
眼前的银发混血美女头疼的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年纪轻轻就工作到头疼真是可怜啊。
我不为她分担一点工作的话，实在于心不忍。
「既然你不相信我的报告，就把带薪休假这艰苦的工作交给我吧。」
「你从来都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吗？」
「总是在意这种事，要怎么活下去！」
「明明是在说着白痴一样的话，听起来居然意外的有道理。」
NewSeed亚洲分部武装部部长——菲尼克思像是放弃了什么一样，收起了我的报告书。这是一个年过三十仍然青春不减的美女，她在地球停转之日前是全球最火的歌星，现在看来那大概是某种有目的的宣传手段。
所谓NewSeed就是「那一天」之后成立的世界政府，总部位于蒙古与俄罗斯位于东北侧的交界处。NS在世界各地都设有分部，带领人们建立安全区，并在近年开展了对夜裔的反击。
「沅三的精神状态还稳定吗？」
「目前来说，应该不会突然在床上把我砍了。」
「我开始考虑让女儿离你远一点了。」
「真过分啊，第一个提出建立监察圣徒的秘密警察部队——处刑人的不就是你吗？」
「无论是什么样的力量都需要监督。」
「那谁来监督世界政府呢？」
「真不像你会问的问题。」
「我只是觉得此时此刻需要有人来问，我一点也不关心。」
菲尼克思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她用堪称艺术品的细长手指敲了敲办公桌，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
「过来，这是下一个任务。」
我走了过去，照片上是一个站在森林中的小女孩，看上去年龄大概有八岁，一头火红的头发直垂到腰间。
我注意到小女孩旁边有几滴水珠，看来这天正在下雨，但奇怪的是小女孩并没有被淋湿。
「高速摄影机吗？」
「没错。」
「这小女孩是圣言使？」
「你可以这样理解。」
「是要我杀了她吗？」
「如果是呢？」
「感激不尽。」
我笑着看向一脸无奈的菲尼克思。
感激不尽。
——
走出武装部长简陋的办公室，看到小三像只小狗一样蹲在门边抬头看着我，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也没有换下来。
「你这样别人会以为我在虐待你啊。」
「如果阿秦虐待我的话，砍断四肢再把眼球挖出来就能原谅了。」
「别说的好像打一下屁股那么容易啊！」
「……又有新的任务了吗？」
「是啊，还是出远门呢。」
「这样的世界，真的有必要守护吗？」
我顺着小三的目光看向整个安全区。这是个木板房与帐篷组合而成的世界，大多数人穿着十年前留下来的旧衣服，等到「那一天」前留下来的衣服都烂掉，就要像古人一样去穿手工制作的衣服了吧。
尽管人类的文化没有断档，各种技术也没有失传，但却缺少最根本的材料。没有养殖业甚至没有种植业，交通也只剩下水路和陆路。安全区里种植的粮食几乎都是玉米与土豆这种不需要太多加工的粮食。
也许有一天，人类会慢慢恢复曾经的繁荣。但更有可能的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人类就灭亡了。至少此时此刻走在街上的人们眼中看不到对生的欲望，也没有对未来的希望。
对此，我提不起一点兴趣。
小三在一旁紧紧抱住我的手臂，相对来说，这个女孩眼中的光芒还要多一些。
怪物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很可笑。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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